漆黑的怪物在向他们笑。
可落在许夜的眼中,那分明是哭的表情。
“为什么?”
许夜开口,声音干涩。
他可以接受名为戚风的男人变成异化者,却无法认同身为特清部之人的他变为怪物。
无论是程铁面还是在常青市出现的特清部小队们,都是那样坚定而漠视生死之人,特清部的死敌就是异化者,所以他们绝不会容忍自己变为异化者。
哪怕许夜身负着通缉令,可他依然是从心底认同那一群人的。
戚风身上的风衣早已飘零成碎片,那枚银色的徽章落入了泥土里,斜插在地面上,交叉的刀剑在火色里闪烁着微光。
“特清部戒律第五条:哪怕死亡,也绝不选择异化。”
戚风轻声说:“我自然记得。”
“可终究有一些东西,是要比生命和信仰更重要的。”
他看向自己身下的阁主,同样是暴龙一样的体态,可这具躯体已经开始逐渐冰凉。
白到透明的皮肤上鳞片闪动,下面覆盖的骨骼和血管仿佛清晰可见,阁主同样淡漠的回望着戚风,从开始到战败,他始终一言不发,这场复仇的终局好似与他无关。
“还有什么遗言吗?”
“我的好阁主。”
黑色的怪物起身,十多米的高大躯体像是一层高楼拔地而起,他身后的骨翼扇动,掀起狂风吹散了地上的泥沙。
“如果没有,那你便可以去死了。”
戚风抬起手臂,狰狞的利爪上穿刺着已经破碎的心脏,上面布满虬结的肌肉组织和粗大的血管,即便离开了躯体,它们仍在不知疲倦的鼓动着心脏跳动。
利爪合拢,这颗鼓躁的心脏终于结束了响动,金黄的血从他的爪间渗出,混合着碎肉流淌。
地面上年轻的阁主闭上了那双淡金色的眼瞳,生命的气息逐渐飘远,一方世界开始逐渐崩溃。
漆黑的夜幕笼罩,下落的雨点拍打在阁主冰冷的躯体上。
他的领域消散了。
同一时刻,戚风也收回了他的领域。
漆黑高大的怪物立于黑暗中,佝偻的身形和夸张的背脊,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。
凶蛮的肌肉鼓动,戚风抬头望向天空。
他终于还是将仇人撕碎在了自己的爪下,复仇的快感之后却是无尽的空虚。
体内暴戾而激荡的血液在冲击着血管,杀戮的欲望裹挟着躁动的灵性在一遍遍碾压他最后的人性和理智。
他知道,自己已经踏入了地狱的边缘。
所以,一个人真的可以为了仇恨而放弃所有吗?
哪怕是抛弃人的身份。
戚风自问,然后给出了答案。
当然可以。
他从小就是一个孤僻的男孩,只会不合群的躲在阴暗的角落里,看着那些站在阳光下的同龄人,他们的欢声笑语都与他无关,和他相伴的只有孤独与黑暗。
因为他是一个孤儿,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样来到这个世界的,那段破败的时间里他只想终结这瘦小胸膛里的心跳,去天堂或者地狱都没有关系,他厌倦这人间。
他的人生是那样没有存在感和意义,就好像丢在路边破布一样的垃圾,没有人会关心,也没有人会在意,路人们连看上一眼都会觉得恶心。
他被人踩在脑袋上,告诉他这样的人就早点死去好了,变成尸体后或许还会有某个好心人帮他送去火葬场,变成一盒灰烬然后洒在臭水沟里。
是的,他这样的人就该是住在臭水沟里,他的归宿也只能是这里。
他的前半生好像都只在为这个目标而活着,他甚至只想躺在那里面,连动都懒得动一下,想着就这样死去好了。
可有一天,一个老人推开了黑暗里的那扇门,携带着灼眼的阳光照了进来,他穿着锃亮的皮鞋和华贵的西装,梳着整齐的头发,一把将他从臭水沟里捞了出来。
然后告诉他:“小子,跟着我,老头子罩你。”
很老套的剧情对吗?
可那个老人就是一束光,将他整个人生的黑暗都撕开,然后狠狠的踩碎。
可就是这个救赎了他一生的老人,他的老师,却在他的眼前被魔鬼挖去心脏,然后踩进泥泞里。
而他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中,一如多年前的废物一样,拼命嘶吼却无能为力。
所以在他的心里,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比复仇更重要了,这是他舍弃一切也要完成的东西。
老师对他的救赎是将他带进光里,他对老师的回应就是将仇人的心脏和血液,一起送进坟墓里。
戚风转头,看着始终沉默的两人。
他最终的告别也已经完成,所以,
“这种程度的异化已经无法逆转。”
“那么我的生命,就该由此逝去。”
他轻声开口,脸上满是暴戾,眼里却又充斥着某种无法名状的坚定。
“许夜,杀了我!”
他像是在向少年乞求,又好似在与自己低语。
“我绝不会,以怪物的身份死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