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了,运河的北尽头在崇宣城南的通县,纪初作为州丞早早便到了通县码头,可是他到的时候焦蒿便已经先到了,连身边这个狗腿似的通判方国虎也比他先到。 焦蒿统管北三州,去年先是金州州丞刘成胜无端暴毙,再是云州州丞夏无疑远走帝京被毒死在御史台狱,全家老小二十几口全部陈尸玉门关。三州之中只有他纪初一人全须全尾。 即便是知道自己将铜三棱交了出去,焦蒿也没有多过问一句。 多亏了孔州的关氏和东庐王府,也多亏了罗会全院首在朝中的影响,纪初这把州丞椅子还不至于那么容易就被推倒。 想到这里,他再看了一眼方国虎,实在不想与这二人多相处半刻,便往前追着那片云走了几步。今年春季之后边境的多次禁军演习、榷场临时关闭,秋季再出现了小旱,纪初每每到各县走动,都能听到民间流传的一首歌。 “美婵娟,玉门外; 口含丹,角州变。” 他当然知道这歌词里的意思,从历朝历代的史书典籍里很容易找出类似的事例,一个王朝但凡内外出现威胁和忧患,紧接着就是天灾不断,民间谣言四起,魑魅当道野兽横行…… 今日这朵云来得正是时候,要是真的下一场透透的雨,倒是能让百姓高兴一场。 这时,从码头南面本来一匹马停在了焦蒿的凉棚面前,下来个穿黑衣的年轻人,纪初远远的也看不清模样,身边的方国虎莫名的震了一震。 那年轻男人附在焦蒿耳边说了几句什么,焦蒿递了杯茶给他,便自行起身走出了自己的凉棚,对着纪初的方向点了点头,说:“纪大人,钦差已经下了船,走陆路往咱们这边来了,咱们往前走一点?” “焦大人请。”纪初面无表情地说。 他们这边往南才走了一里半,就看到迎面而来的骑兵和几架马车。纪初虽然厌烦李千沛,但是知道这次来的是玉字军不是禁军,心里倒是放心不少,起码不会过多涉及朝内错综复杂的势力。 “一个营的骑兵多少骑?”焦蒿转头问身边的黑衣年轻人。 那年轻人长得特别俊朗,姿态带着一点桀骜,答到:“大裕骑兵一营四百骑,玉字军这次的编制是五百骑。” 焦蒿在马背上晃了晃身子,颇有意味地说:“这看着就两百来骑啊……” “是啊。”年轻人嘴上答着,眼里却没有什么波澜。 纪初忽然想起来,去年李千沛在他的马厩里遇袭,这个年轻人不就是……听到哨音之后赶来的骑兵指挥使沈流韬吗?怎么现在跟了焦蒿?今日要面对的不正是自己当时的旧部吗? 难怪方国虎见了他像耗子见了猫似的,他一只脚的脚指甲便是被这俊阎罗拔掉的。 两方相遇。天色再暗了几分,眼看着要下雨了。 两架马车里下来了六位穿绿色官服的监察,焦蒿首先迎上,还未等他开口,为首的一位便说:“我等受兰加志兰钦差之命特来崇宣城,调查孔州青苗税高息强贷,与沽县榷场、张县边境走私等案件,这里有圣上敕令以及御史中丞公函,请北使过目。” 说话这位御史看上去很年轻,一张冷脸,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,双手捧上公文之后,再拱手道:“在下御史台监察叶笛,见过北使,见过纪州丞,见过方通判。” 来的不是钦差本人。纪初瞥一眼焦蒿,那双四白眼垂下去,明显在掩饰眼光。 “请问……兰大人为何没有同行?”方国虎最沉不住气,率先问出。 那叶笛年纪不大,一副清冷的样子,客客气气地说:“下官不知,兰大人将北巡拆分开,自己带队往西去了。” “往西——”方国虎一激动还破了音,立即看了看焦蒿的脸色,“去金州了吗?” 叶笛依然没有表情地答到:“下官无权过问钦差的行动。” 一大滴雨水落在方国虎的脑门上,纪初在他身边听得一声清清楚楚的啪嗒。 他心里升起一股难言的喜悦,不仅因为下雨,更是因为兰加志,他记得这个在培风书院被蒲氏嫡子欺辱的寒门贵子,没想到再次相见是这样的情形。 刚刚开始北巡就给了焦蒿一个下马威,着实令人舒爽。 雨啪嗒啪嗒地落了起来,焦蒿收起手中公函,对叶笛说:“叶大人一行辛苦,且先回崇宣城。”说完将那两卷公函拍到沈流韬身上,骑马独自先走了。 纪初伸手在空中接雨,看着纪律森严的玉字军骑兵,据说是兰加志主动向圣上要的玉字军,这后生……当初在培风书院还是有些小瞧他了。 可惜,他这一点喜悦还没有持续太久,雨便停了,天空也像被人猛地掀开幕帘一样即刻亮了起来。 <